1月中旬的廣州有些料峭。
在番禺的老廠區充滿著一種矛盾的美,例如太陽神的廠區。一處是破敗的圍欄上,纏繞著綻放的凌霄花。另一側的大門上,同時有兩個門牌,舊的寫著“廣東太陽神化妝品有限公司”,新的寫著“羋星(廣州)文化傳媒有限公司”。從一位羋星傳媒的工作人員口中得知,他們已租下了太陽神的廠區。
羋星傳媒的總部位于昔日廣東太陽神化妝品有限公司的廠址
兩家公司的歷程,隔了整整一代人。
1994年是甲A元年,如日中天的廣東太陽神控股廣州足球隊,打造了中國第一支股份制職業足球俱樂部。這支球隊就是16年后,一度橫掃亞洲的廣州恒大隊。彼時,羋星傳媒的創始人黃曉艷還不滿周歲。
2021年快手在港上市,IPO當天,羋星傳媒創始人羋姐(黃曉艷),作為快手商家代表,上臺敲鐘。而那支足球隊淪為保級隊,昔日贊助商太陽神也早已泯然眾人。
番禺這個廠區,恰好為“病樹前頭萬木春”提供了一個新的現實注腳。
“老面孔”的新生
“我們本來是要做一個線下品牌,2017年的時候策劃要開200家線下店。”
羋姐的丈夫“羋姐夫”、羋星集團董事長王陳對實體有著強烈的興趣。或許是因為他的上一個創業項目沒能成真,如今羋星傳媒執著于“重資產”投入,目前光是旗下的工廠就有幾百號人。從來沒有毫無源頭的創新,其實大部分電商人,都與線下實體業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線上線下也好,傳統電商與直播電商也罷,業態變化并不是線性的零和博弈,每種業態之間彼此融合、交織才是常態。
商務部中國國際電子商務中心研究院院長李鳴濤預計,未來整個電商會三分天下,傳統電商、直播電商、即時零售大體上會各占1/3的比例。數據也能印證這一說法,數據顯示2023年全年國內網上零售總額15.42萬億,其中直播電商接近5萬億。
無論是傳統貨架電商、直播電商還是即時零售,本質上都是渠道,隨著滲透率提升,“人貨場”正在被數字化重構。不過相對于傳統線下人貨場,人們只看到屏幕中的主播,卻并不了解主播身后是一條看不見的產業帶。
日前,光子星球走訪產業帶時看到@木子電商達人 直播,鏡頭中與鏡頭外的直播間其實有著巨大差異。
“老鐵們,這件衣服面料沒得說,只是有點貴,皮毛一體,239元。”直播間里,木子姐正對著手機鏡頭直播,除了偶爾露面的助播外,用戶實際上看不到其他人。鏡頭之外的現場,其實還有1位助播,2位助理,2位運營以及工廠老板。
木子電商達人
四年前,木子姐投身直播電商,獨自一人來到廣州沙河創業。
沙河是國內,乃至國際知名的服裝批發市場,目前有將近17000戶商家。綜合考慮了許多因素后,她最終落足五號服裝小鎮。“才到廣州時,為了省錢住在附近的小賓館,到現在我都還認識賓館的工作人員。”四年時間,她的快手賬號有近70萬粉絲,這個體量在快手只算是中小主播。
盡管不算頭部,但95%左右的復購率,以及日均十余萬的GMV,她的直播間仍然可以支撐三家工廠的“門臉”。確切地說,直播電商更像是工廠對外的“櫥窗”與渠道,它們的身后連接著產業帶,以及產業帶上無數的工人。
熟悉服裝行業的人知道,一款衣服的整個制作流程需要經過設計-打版-裁床-縫制-整燙-檢驗包裝六個環節,每個環節都會產生大量的崗位。
光子星球注意到,服裝行業比想象中更有包容性,除設計之外,其余環節的工人們往往并不存在所謂年齡與學歷門檻,甚至一些高薪的技術工種,有不少四十到五十歲的中年婦女。如果換到其他行業,她們其實是最難就業的人群。
收入方面,服飾行業也有著較為明顯的優勢。由于直播電商的興起,服裝制造業再次迎來春天,如今普通工人的日均收入能有兩三百,而像裁床這樣的熟練工種,日均收入至少能在五百以上,甚至能破千。
木子姐提到,“裁床是技術工,如果裁偏一點點,布就全部廢掉了,所以這個裁床不是一般人能做的,他需要10年或者5年以上的積累。”換言之,大部分工種都存在技術沉淀的可能,使得具有相關技術的員工可以在真正意義上“做時間的朋友”。
“原本打算帶著你們去工廠,但臨近年關,工人們都提前回了家。”服裝行業往往在春節前一個月會逐漸步入“春節時間”,即便工廠開出雙倍,乃至三倍工資,仍然無法阻止這些在外打工的“候鳥”們歸家。
新面孔與增量
“直播電商的滲透率與業態,正在成為一個新商業基礎設施。”
李鳴濤認為直播電商帶有“新基建”屬性,并全方位地催化了人、貨、場的數字化。簡單來說,就是主播與直播間的新媒介,構筑了一個全新的數字場域,直播互動與數據分析能夠更精準地觸達到人,從而讓靜止的貨盤精準匹配到每一個人的需求。
在數字化全面改造人貨場的過程中,重新激活了傳統產業,像裁床、車工、質檢等存量崗位的收入明顯增加。做優存量的同時,數字化改造還帶來了新的增量,其中一個明顯特征就是產生了大量的新崗位。
廣東省就業服務管理局汪萍華科長表示,“廣州作為電商之都,形成了直播帶貨的‘廣州樣本’,催生出眾多前店后廠的主播與商家,同時產生了幾十種的新職業,像切片師、氛圍師、選品師之類,帶動了上下游產業鏈大量的新增就業崗位,還有一些生產的崗位、運營,產品研發、產品打包等等。”
最早,一部手機、一位主播就能帶貨,在這個過程中,主播實際上只扮演了“導購”的角色。隨著用戶關注度與交易量增加,主播往往需要向供應鏈尋求幫助,拓展自己的貨盤。此時主播成了導購、代言人、客服三位一體的角色。
這倒逼主播們必須擁抱倉店一體,深度介入到供給側。新的趨勢,直接改變了線下批發市場的業態。
五號服裝小鎮的負責人告訴光子星球,過去幾年,這個能夠容納一萬商家的檔口正在全面擁抱直播電商。“為了鼓勵直播,我們去年裝潢了多個場景的直播間,為了篩選優質商家,我們要求有貨源的商家才能入駐。”
按照亞當斯密的經典理論,產業成熟的標志在于分工,直播電商也不例外。一位主播難以快節奏地展示商品,于是有了副播的崗位;為了提升視覺效果,燈光師走進了直播間;為了能夠即時判斷直播間用戶情況,調整策略,引入了數據運營。
不止是直播間本身,整個臺前幕后都在延伸。不斷完善的平臺策略,催生了直播電商操盤手、直播投流師;每場直播結束后的復盤,催生出了數據分析師;過去一年快手這類直播電商強化貨架能力,于是有了店鋪運營師等等。
“羋姐夫”王陳從企業的角度,呈現了新職業涌現的另一個側面——需求推動。
“就拿產品分析來說,直播間的時間是有限的,但產品是無限的,我們需要考慮產品是否與用戶適配,能否拉動復購,這些因素導致我們整個選品流程拉得很長。”因此,圍繞產品本身,誕生了選品師、數據分析師、投流師等。
“羋姐夫”印象最深刻的新職業是選品師。
早前每一個產品要羋姐一個人審,后來幾千個產品她審不過來,需要十幾個人先做初審,并研究產品是否屬于自己的用戶群體。到后來還是疲于應付,于是又增加了助理團隊的審選。“三層篩選,目的就是成為用戶的一只眼睛。”
“羋姐夫”隨手從貨架中拿了一張某產品的審核流程與詳情圖
舉一個例子,若某個時段,直播間粉絲大多為女性,此時突然上一款游戲手柄,效果將是有限的。反之,如果上一件精選的護膚品,結合有效的運營與直播,將會是潛在的爆款。
如何尋找與新職業匹配的人,以及如何定義新職業,看起來像是個“雞生蛋蛋生雞”的循環問題。“羋姐夫”告訴我們,他考慮到這個原因,于是建立了新人培訓流程,從中發掘合適的人選。與此同時,也會根據崗位特性,尋找與之相關的專業人士。
線上線下“再融合”
2016年,馬云在云棲大會上首次提出“線上線下相互融合”的觀點,他當時的切入點是借助現代物流管理,消滅庫存,從而通往“新零售”。
而直播電商正在開啟新一輪融合。上一輪融合產生在流通領域,由于并未觸及供給側,因而產生了線上壓制線下的情況,而新一輪融合則向上延伸到了產業鏈。
2023年,羋姐夫將老家內江的黑豬引入直播間,在當地催生出了一條養殖、屠宰、工廠加工、生產、打包、售賣、品牌運營的漫長產業鏈條。在黑龍江,形成了一條從采摘到運輸再到銷售的黑木耳產業鏈。
延伸到上游帶動就業外,我們看到直播電商的“廣州樣本”中,政企共同推動的職業培訓,借助新崗位拉動就業,從而為之注入活力。
據了解,廣東省全年組織了4萬多人次的培訓,完成了年度就業任務的162%,分專題在不同的市搞了省級精英訓練營,學員大部分在30歲到45歲之間——他們往往屬于就業比較困難的人群,其中部分學員企業的年營收額超過了千萬元。
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副教授葉韋明認為,“一個屏幕牽動的是人類永恒的對美的追求,很多產品都跟美有關系,對美的追求帶動了很多就業崗位,聚集了更多用戶,這就是為什么屏幕與美重要。技術為美提供了可見性,共同構成了直播電商百花齊放、萬紫千紅的商業生態。”
也許在用戶眼里,主播就是全部,但如今直播電商日益成熟,倉店融合、產業分工、數據驅動下,一塊屏幕的背后牽動著萬千產業帶。
無論是產業帶上,工廠車間里的“老面孔”,還是線上涌現的運營師、剪輯師、氛圍師這類“新面孔”,直播電商所引發的新一輪線上線下融合,比過去要深入得多。